小城外,十里人家。
不大的村庄,不少的人。
晨曦刚起,村庄里早已忙碌不堪。一个个村民拿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慌忙的走在村庄里,向着村庄外走去,向着城内走去,有的更向着村庄的后山走去。
这个年代能有自己的一亩薄田是幸福的事。当朝太祖以农为贵,商为贱.村庄内虽有些资产较厚的村民,但比起那些整天在耕地里忙碌的人地位却远远不足。
刚立秋的风依然潮热无比,天地中散发着浓重的湿气。骄阳直直的照在石上,花上,草上,树上。天地中笼罩着浓郁的水汽。
昨日的天是大雨天,今日的天是骄阳天。
骄阳将昨日隐在各个地方的雨水悉数收干,天地空蒙,万物空蒙。
雾,蒙蒙的雾。
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为薄薄的雾,雾虽薄,依旧在这方天地之中呈现一片人间仙境之色。
蒙蒙的雾笼罩着小村,蒙蒙的雾笼罩着小村的后山。
城外十里是小村,小村后六里却是一座座低矮的连绵不绝的山峰。
远处的山峰笼罩在这薄薄的雾中,淡如墨画,好不美丽。
可这幅美丽的山画中却有一丝微亮,如一颗微微星辰,浅浅的镶嵌在墨画上,好不迷人,这一点微微的星辰将这幅淡淡的墨画描绘得更加生动美丽。
向着后山而来的村民已快到微微星辰旁,他们各自拿着狩猎的工具,脸色愉悦的走在这静谧的小道上。
他们看着近处的星辰,近处微微的星辰,眼中有些莫名的色彩。
骄阳,逐渐升高的骄阳。
骄阳透过薄薄的雾,洒在天地中,洒在墨画上。
微微的星辰被骄阳所替,淡淡的墨画被骄阳所盖。山依旧,只见得刚刚那微微星辰处有一户人家。
村中的猎人已路过屋旁。
口中的喧哗早已不知消散在何方,轻轻的踏着步子,眼中满是崇拜。年级稍大的人却又满是感激的看着那只有两间小屋的茅屋。
骄阳下的风徐徐而来,徐徐而来的吹起房上的茅草。风轻,茅草的起伏也轻,淡淡懒懒抬着头,向着近处那些小心翼翼的猎人们招手。
风,依旧清徐。
骄阳,明亮无比。
茅屋的门却在这一刻从内推开。
村中猎人顿住身形,村中猎人满是期待的看着推开的门,村中猎人的眼中满是感激。
一个男子,一个约莫三十的男子。
他的长相平凡无比,身上穿着破旧的麻衣,由于长期的吃食脸上显露出淡淡的青色。
他看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,或者比普通的村民还要不堪。他的衣着实在是太破旧,他的身形实在是太轻廋,他的脸实在是太青。
他是一个穷人,一个少食的穷人。
他打开门,轻轻走出,又缓缓拉上。
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,他的眼中是那样的温柔,他的手上却又满是因粗活而得来的死茧。
他的手指修长,拥有修长手指的手大多都是漂亮的,可他这双手却是丑陋不堪,满手粗活留下的伤痕。
他转过身来,看着近处的村中猎人。
一行七人,七人拿着各不相同的工具。
他没有开口,只是轻轻的笑了笑。
七位村中的猎人也未开口,同样是轻轻的笑了笑。
男人很快便消失在猎人们眼中,他去的方向正是小城。
猎人们又轻轻的踏着步子,等到再也看不见茅屋的时候才轻轻吐了吐气。
顿住身形,领头一人转身看着远处模糊的小城,长长叹息,过了片刻又低沉道:“他真的不该去做那种事。”
“是啊,他怎么能去做那种事。”领头的猎人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回道。
剩下的人没有说话,剩下的人都想着刚刚那人,刚刚那匆匆见到的那人。
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,可他又一点也不普通。救过他们性命的人又怎么是普通的。
领头的首领又长叹了一声,看了眼逐渐升高的骄阳,道:“快布置陷阱吧,这次还是依旧。”
剩余的人点点头没再说话,他们当然知道依旧是什么意思。
刚刚茅屋出来的男人已快到村外,路有两条,一条绕村而走的远路,一条从村中穿过的近路。今日的时辰虽已不早,但他还是选择绕了远路。
路上寂静无比,偶尔的虫鸣声也消散在这空旷的天地中,他走得很快,一日的活计就关系到他和他妻子的吃食。
他能吃得少一点,简单一点,但他的妻子不行,她的身体是那样的柔弱。
他的身形又快了许多,薄薄的雾早已消散,路上已开始不断汇集着来来往往的人。
喧闹声,喧哗声,进城的路上满是各种答话声,而他只是快步的走着自己脚下的路。
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喧哗,他已经来到小城城门。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城中,而是对面城门前的渡口。小城身处南地,自然是水道通畅,他要做的活计也是靠着这水道吃饭。
进城需要一个铜子,而他身上却是一个桐子都没有。他只能绕着城墙,绕着城墙去到对面。
他走的时候骄阳刚升,他到的时候骄阳已高挂。
小城的渡口虽不是什么南北要道,但在这周围百里之内却也是大名鼎鼎,此时的渡口各种叫嚷不断,繁华无比。
他对于渡口的繁华丝毫不在意,只是快步走到自己该走的位置。
“莫子,快快快,等着你呐。”
渡口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大汉子向他不断招手,话还未说完,自己便当先一步踏上艘小船。
莫子老远便见到那人,他的身形早早的便已加快。
他快步跑到渡口,一步踏上小船。
粗大汉子撑起船桨,小船摇摇晃晃的离开渡口。
“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。”粗大汉子口里细细叨叨道,说完后眼中便有些后悔,头深深低着,快速的划着船桨。
莫子看着这宽阔的河道,看着周围来往的船只,眺望远山,眺望远山下的星辰。
“她,有点不好。”
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眼中满是怜爱。
昨夜她又一宿未睡,昨日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凉。
他眼中满是落寞,他想让她睡上温暖的大床,想让她住上温暖的大房。
茅屋两间,屋内人心暖。身却如冰,凉。
他们的心满是温暖,可他们的身子却照样会冰凉。
他身上唯一的破麻衣都搭在了她的身上,可还是冰凉。
船桨不断撑起落下,粗大汉子感觉刚刚自己说错了话便一直没有声息。而莫白更是个喜欢安静的人,更不会多言。
小船快速的穿行在水道上,小船摇晃在湍急的水道中。
南地的水道数不胜数,小城外的水道同样是数不胜数。
一条最大的水道,上面爬满了无数的分流。
一条条分流就如岸上小道,将无数的人,无数的货物运往各个地方。
小船行走的方向是小城有名的清河江,同时也是在这一片有名的急流。从这条江过,苏州的货物能快上三天,可风险也会增加三成。
三天的货物能让商人赚到更多的钱,三成的风险能让商人赔一个精光。
这是一条小船,船上的人却做着不要命的活计。
“这次的货物在清河江第三段,水急,江中暗流诡异。”小船不断在这急流中穿行,划船的人凝重的说道。
这是他的搭档,也是他的朋友,他们干的是不要命的活计,赚的是拿命挣来的钱,可他真不希望有一次的钱真的是拿命换来的。
他没说话,他坐在船中看着湍急的江流。
“我知道你需要银子,可是这次那个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粗大汉子转过头祈求道。
船已停下,停下的船仍旧随着急流前行。
“我来撑。”他站起身子,他的手已搭在船桨上。
粗大汉子满眼落魄的回到船中。
他不能阻止他的想法,他也不能阻止,他的心中已下决定。
他如果能阻止早在渡口便已阻止,他要是能停下,刚刚出发的时候便已停下。
他们都是穷苦的人,再穷苦也是人,是人就得吃饭,吃饭就得拿银子。他能饿,他也能饿,可他那病弱的妻子能饿吗。
他们是一群在波涛汹涌的江上撑船的人,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,握紧船桨,继续撑下去。
江面湍急,小船却平稳许多。
他握桨的手很紧,那双枯瘦的满是老茧的手上已爬满狰狞的血管。
南地多山,江岸的周围也是连绵不绝的低山。
山低却秀,刚至秋季,山上依旧一片青色。
青色的山上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的争鸣,大多为鸟,却也偶尔有些猿猴之类的鸣叫。
一个喜静的人耳朵要灵敏许多,一个内心安静的人用到耳朵比用到眼睛还多。
他的眼睛看着一层层起伏的江面。
他的耳朵听着两岸野兽的争鸣。
骄阳高挂,骄阳下的一切事物也显得如这骄阳一般刚阳美丽。
猿猴声,鸟鸣声,还有些不知名的野兽的鸣叫,一一都显得满是刚丽。这是秋季,但此时天地却无一丝悲凉。
他看着远处的江面,心神却已飞回那两间茅屋。
此时的她正躺在床上,转着头看着窗外的骄阳。
她看不到骄阳,茅屋本就是连窗都没有的屋子,但她一定听得见鸟鸣,虫鸣,后山上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声。
他在听两岸的鸣叫,却也在努力想象着她听到的声音。
船行驶的速度更快,划船的人更用力。
他无比想念那间茅屋,无比想念茅屋中的人。
因为爱,因为无比的爱。
爱能让人产生无比强大的力量。
爱能让个人放下所有的骄傲。
爱能让满耳虫鸣却又只属一人。